1956年的祖父
作者：?俄狄小豐 發(fā)布時間：2016-04-13
我的父親俄狄阿朵出生才九個月就成了孤兒,。在他能夠站立后的第三個晚上,，他的父親俄狄歐貢在自家的火塘邊被一陣亂槍打死了，以致后來的孫子們無緣見到這個頗有傳奇色彩的祖父一面,。
那是1956年前后的事,。那時,，我的這一輩先祖?zhèn)冞€都住在倮格鄉(xiāng)杉木箐村的一條山谷里,。
早在父親還沒有出生前,，爺爺就成了解放軍的朋友，實質(zhì)上,，他已經(jīng)是被稱為革命隊伍的一分子（后來被定為民工）,。那時候，他整天帶領(lǐng)駐扎當(dāng)?shù)氐能姽僮叽宕畱?，給盲目追隨黑彝頭目流竄反叛的平民男子的家屬做思想工作，動員家屬勸他們離開黑彝,，回到家中來接受人民政府的領(lǐng)導(dǎo),。爺爺能說會道、聰明圓滑的品性同他家族的富有一樣遠近聞名,，解放軍一來,，他就站到了革命的一邊，并適時成了一說客,。當(dāng)然,，這是兩廂情愿的事。爺爺自小就會審時度勢,，如今他又看準(zhǔn)了黑彝統(tǒng)治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那些窮途末路的黑彝頭目流竄抵抗不過是困獸猶斗，很快就會斷氣的,，因而他很識時務(wù)地站到了勢力強大的一邊,。要不怎么說他聰明圓滑呢。
但在更早的一個時期,，他還是大黑彝祿阿莫身邊的紅人,。我的曾祖父俄狄優(yōu)優(yōu)是祿阿莫家的主持祭司（畢摩），祿家的大小祭祀活動均請他主持。每次去祿家,，曾祖父都會帶上這個聰明的兒子,，因而我爺爺便有機會接觸祿阿莫。因為年齡相仿,，說話也投機,，爺爺和祿阿莫便很快稱兄道弟，成了密友,，經(jīng)常在一起抽煙（鴉片）飲酒,，談天說地，關(guān)系幾乎到了肝膽相照,、親密無間的程度,。祿阿莫還不斷贈送他鴉片、銀子和槍支彈藥,。當(dāng)然,，他也得帶領(lǐng)一家族的男人為祿阿莫打冤家、搶財奪地,，不惜肝腦涂地為其賣命,。
爺爺平生最喜歡兩樣?xùn)|西，一樣是槍,，特別是一支用銀片鑲裹的步槍是他的最愛,，簡直視其如命。這支槍的來歷今已無法知曉,，或許是他自己買的,，也許是祿阿莫贈送的；另一樣便是賭博,。他和他的大哥俄狄阿迪經(jīng)常出去賭博,，有時一年半載不回一次家，要么在寧南縣城里和漢人賭,，要么在彝鄉(xiāng)里四處流浪,，完全以賭為生。但結(jié)婚之后,，爺爺就收手不賭了,，很安分地操持起家業(yè)來。大爺爺阿迪卻沒有他這等意志,，成家多年了仍然沉迷于賭博,，常年不回家，對家里的妻兒一概不管,。最終,，他成了名副其實的浪子,，等到逢年過節(jié)時才要么帶著大包小包的物品，要么兩手空空地回來團聚,。有一年,，過彝族年第二天才見他腋窩里夾著一張半新不舊的草席，兩袖清風(fēng),、失魂落魄地歸來,。可見他是輸了個精光才回來的,。即使到了如此田地,，他也覺得無所謂，更不用說有任何羞恥感了,。過完年,，他照舊從父親和兄弟那里要上一些銀子，呼朋引伴去賭博,。當(dāng)然,，他也并非一無是處。據(jù)說他很講哥們義氣,，他的結(jié)拜兄弟遍及四方,。他兩肋插刀的浪子氣概還被祿阿莫看重，就在解放軍進入彝區(qū)之際,，祿阿莫把他提拔做了一小衛(wèi)隊長,。他也就結(jié)束了浪子生涯。但正是為這哥們義氣,，最后他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
黑彝頭人的恩賜絕對不是免費的，他有困難的時候,，結(jié)拜兄弟們就得站出來同他分擔(dān)，效忠于斯,。1954年,，解放軍開進寧南的時候，祿阿莫虛情假意和人民政府和好了一陣子,，還擔(dān)任過副縣長,。但沒過多久，他便勾結(jié)布拖的幾家黑彝公然反叛,。很多平民悲慘的日子自此開始了,。妄自尊大的祿阿莫召集所有和自己交好的人，組成多支槍隊防守在各個軍事要塞,，日夜保衛(wèi)他那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的莊園（在今寧南縣倮格鄉(xiāng)杉木箐村二社）,。受恩不少的我的兩個爺爺自然也在其中,。最初，解放軍沒有大動干戈,，只是多次派人進山來和談,。但祿阿莫不吃這一套，宣揚要把解放軍趕出彝區(qū),，粉碎民主改革,。他還自不量力地派一支槍隊遠征寧南縣城，大爺爺阿迪正是這支隊伍的頭領(lǐng)之一,?？h城的解放軍得到密報后，在縣城后山上部署一個部隊阻擊他們,。當(dāng)然地,，大爺爺他們以卵擊石，僅戰(zhàn)了一會兒工夫就被擊潰,。
平民男子們畢竟只是為他人賣命,，當(dāng)他們知道己方已明顯處于劣勢時，便各自逃命去,。就連作為頭領(lǐng)的大爺爺也毫不猶豫地奪路而逃,。但就在他快逃脫成功時，緊隨他逃亡的一結(jié)拜兄弟中彈倒下,。于是,，他又跑回去救這個半死不活的人?？墒?，解放軍已追上來，他只好找個避身處單槍匹馬奮力還擊,。因為這是一段上坡路,，追上來的解放軍突然遭到他居高臨下的反擊，前進不得,，只好往后撤退,。恰在這時，大爺爺?shù)臉屢虼虻眠^熱而無法搬動,。他自己也打紅了眼,，見對方撤退下去，便拾起身邊的石塊追擲而去,。不料,，解放軍突然來了個回馬槍，輕易地把他給打下了,。后來,，戰(zhàn)場上發(fā)生火災(zāi),，他的尸體被家人找到時，已被燒得面目全非,。大爺爺就這樣結(jié)束了生命,，身后留下年輕的妻子和一個一歲大的兒子。
與此同時,，駐扎在六城壩子的一小股解放軍也開始進山剿匪,。他們其實來搞偵查的，真正的進攻還沒有開始,。聞知此情后,，祿阿莫立即派我爺爺所在的槍隊埋伏在倮格馬道子山梁一帶進行阻擊。不久,，戰(zhàn)斗打響了,，但對方不戀戰(zhàn)，只撐了一會兒就撤回去了,。雙方也都無人犧牲,，只有我爺爺一個人受了點并無大礙的皮外傷。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爺爺認識到他們這些烏合之眾根本不是解放軍的對手,，跟隨槍隊效忠祿阿莫只能是當(dāng)炮灰了。于是,，他趁此機會夸大傷情,，裝病掉隊，槍隊因而不得不把他送回家去養(yǎng)傷,。祿阿莫知道后還好心好意派人給他送來了藥物和鴉片,。
正如他所料，這一小傷確實挽救了他的性命,。因為沒過幾天,，解放軍就在馬道子山梁上排兵布陣，支上大炮對準(zhǔn)了對面山上的祿家莊園,。祿阿莫堅決不投降,，解放軍最終開炮炸飛了他的碉堡和各個據(jù)點，那些有勇無謀的槍隊更是不堪一擊,，被打得落花流水,，死傷過半,，最后都四處逃散,。祿阿莫只身帶上幾個隨從，棄家而逃,，終棄械投降,。
消滅了祿阿莫的勢力,，解放軍順勢駐軍杉木箐，開始追剿黑彝的殘余勢力,，同時收繳民間的槍支彈藥,。當(dāng)時，居住在跑馬埡口一帶的黑彝熱勒子日仍然帶著一幫人四處叛亂,。熱勒子日是沒落黑彝,，在寧南的黑彝中其地位無足輕重，但他卻是反叛到最后的一個黑彝,。
解放軍收繳槍支之初,，百姓的反抗情緒一度高漲，幾乎沒有人肯把槍交出來,，以致解放軍不得不強制搜繳,。爺爺則“見風(fēng)使舵”，主動上繳擁有的槍支彈藥,，給對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還邀請解放軍到家里做客，不斷給他們送去食物,。解放軍這方也需要他的口才和他在當(dāng)?shù)氐耐?，因而很快就和他建立了友好關(guān)系。但這層關(guān)系開始并不怎么穩(wěn)固,，因為有人到解放軍那兒告了我爺爺一狀,。原來，爺爺并沒有把那一支鑲銀的槍交出來,。于是,，解放軍反過來對爺爺一家軟硬兼施，關(guān)系一度搞得很緊張,。最終,，爺爺只得割其所愛，乖乖交出了那支槍,。之后,，解放軍和爺爺之間重又恢復(fù)友好。但就這一友好關(guān)系招來了最后的滅頂之災(zāi),。
爺爺搖身變成了解放軍跟前的紅人,，因而深受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厭惡，特別是反叛的黑彝對他懷恨在心,。他們說狡猾的俄狄歐貢以前巴結(jié)大黑彝,，沒有黑彝不喜歡他；如今他又掉過去巴結(jié)解放軍,，簡直成了解放軍的管家,。1956年間,，當(dāng)爺爺帶著解放軍走村串戶，給盲目追隨熱勒子日的平民男子的家屬做思想工作時,，熱勒子日便開始謀劃除掉他了,。
爺爺本來擁有一個完滿富裕的大家庭，除了去世不久的阿迪和出嫁的一個姐姐,，還有雙親,、三個妹妹和一個兄弟，以及阿迪的遺孤,。另外,，他們還有幾戶奴隸?？雌饋磉@個大家庭還算人丁興旺,。我父親出世后，爺爺基本上都和解放軍一起吃住在離家不遠的指揮部,，只是煙癮發(fā)作的時候才偷偷溜回家抽鴉片,。解放軍知道爺爺已經(jīng)成了反叛者的眼中釘，因而不讓爺爺單獨回家,。爺爺也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平時不敢單獨出動。但長期吸食鴉片致使他有著嚴重的煙癮,，因而煙癮發(fā)作時不得不趁夜間溜回家解決,。我父親剛滿九個月那天晚上，爺爺恰好發(fā)煙癮跑了回來,。就在他抽得最爽快時,，此前還只會爬的兒子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來。爺爺一見,，立刻丟掉煙槍,，從門后面抓起一把掃帚使勁地把我父親打爬在地上，嘴上說：“別急,，兒子,，還沒有到時候呢，你就繼續(xù)爬著吧,?！痹瓉恚藗冋J為才幾個月大的孩子能獨自站立是不祥之兆,，是忌諱的事,。當(dāng)然，那只是彝族人的一種毫無道理的忌諱。但事有湊巧,，三日后災(zāi)難真的降臨了。那天,，爺爺又大發(fā)煙癮,，天還沒黑就迫不及待地帶上一個同家支的人回來抽鴉片。熱勒子日的眼線恰好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熱勒子日得到密報后,，立即召集眾匪，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黑向爺爺家趕來,。
爺爺仨兄弟同住一個大院子,，三家的堂屋都緊挨著一字兒排開，院內(nèi)還有幾戶奴隸的房屋,。眾匪到達時,，院里的多數(shù)人已就寢，唯有爺爺還在貪婪地享用鴉片,。土匪知道這個大院內(nèi)有三條兇猛的獵狗,，不能冒失闖入，便把事先已下了劇毒的肉食悄悄扔進院內(nèi),，立即把那仨畜牲收拾了,。等到時機一成熟，眾匪便破門而入,，分兵兩路奔向爺爺家和曾祖父家,。爺爺一聽到外面的動靜，就知道是土匪找上門來了,，便帶上那家門兒躲進了里屋,，留下祖母在堂屋里靜觀其變。狡猾的土匪并不硬闖進去,，而是停在門口小聲地喊起話來：“俄狄歐貢,，開開門，我們是從跑馬埡口下來的,，我們餓荒了,，想到你家來找頓飯吃。行行好,，我們已經(jīng)幾天不吃飯了,，就給我們煮一頓吧，吃完我們就走,，不會連累你家的,。”平時挺精明的祖母在這個時候竟聽不出土匪的話有什么漏洞，更沒有想到那三條狗為什么突然銷聲匿跡了,，她完完全全地被蒙騙住了,。等土匪開口說第二遍謊話，她就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她看見領(lǐng)頭的確實是跑馬埡口的幾個熟人,，便徹底放松了警惕?！芭?，原來是埡口的××等人，我以為是什么過路人呢,，請進屋吧,。”祖母大聲說道,。爺爺聽后放松了警惕,，一個人手無寸鐵地出來迎接這些不速之客。進來的土匪行色匆匆且個個背著槍,，爺爺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而當(dāng)他看見進來的最后一個人是熱勒祿子日時，就知道這幫人半夜造訪的目的了,。然而,，此時他已是束手無策，就連平時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也落在了里屋里,。他只好把來人領(lǐng)到火塘邊的客位上就坐,，然后坐回主位的一邊提心吊膽地配客聊天。祖母則放心大膽地抱著兒子開始準(zhǔn)備做飯,。
與此同時,，曾祖父家也被叫醒了。那邊的土匪用同樣的方法騙取了曾祖父他們的信任,，輕易地進了屋,。曾祖父因長期在夜里主持祭祀，眼睛長年受煙熏,，年過半百就雙目失明,。這會兒，他行動不便,，只能坐在火塘邊用耳朵捕捉一起動靜,，而曾祖母帶著尚小的一兒一女躲在里屋里以防萬一。曾祖父吩咐已經(jīng)成年的二女兒和三女兒立即為這些人做飯,，以便讓他們盡快離開,。正當(dāng)姐妹倆開始生火做飯時，突然從外面閃進來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說：“走，都在那邊,?！备懊鎭淼娜司鸵桓C蜂走了,。姐妹倆明白他們說的話,，便也跟了去。
爺爺和熱勒子日等人還沒聊幾句,，從另一處過去的人就進來了。這時,，熱勒子日朝旁邊的幾個心腹使了個眼色,。跟著，十余個人齊刷刷地站起來把槍對準(zhǔn)了爺爺,。爺爺早有預(yù)料,，鎮(zhèn)定自如地面對著他們的槍眼站了起來。熱勒子日指著爺爺?shù)谋亲诱f：“俄狄歐貢,，人人都反了,，你不反你的死期就到了?！睜敔敳⒉换卦?，而是猛然抓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的槍，狠狠地把他拽翻進火塘里并試圖奪槍,。但不等他奪過槍,，土匪們就開槍了。就在這一瞬間,，我奶奶精明的一面又發(fā)揮出來了,，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去攔截一個人的槍,。那一槍被她成功攔截了下來,，卻打穿了她的右腿膝蓋。剛剛進來的倆姐妹見勢不妙,，立即掉頭而跑,，她們想逃出去喊駐扎于不遠處的解放軍?？墒谴箝T已被把守,，倆姐妹只好翻墻而逃。不料,，先跳墻的二女兒跳錯了地方,，竟跳到了一堆壘成小山包似的農(nóng)家肥上面，因站不穩(wěn)而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時休克不省,。后面的妹妹聽到她摔倒的聲音,，便跳往另處，順利逃脫,。妹妹顧不上摔倒的姐姐,，徑直摸黑向解放軍駐地奔去，一路歇斯底里叫喊：“鄰居們快來人,，土匪來殺我家了……”
曾祖父一聽到槍響,，便驚慌地嚎叫起來，他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曾祖母也慌忙拉著一雙兒女沖出里屋,，她在十歲的小女兒耳邊說了一番悄悄話，然后又叫她呆在父親身邊,，好好看住他,，以免發(fā)生意外。自己則把十一歲的兒子拉出去藏進一糧倉里,，然后吶喊著跑向我爺爺家,。土匪們聽到外面的叫喊聲，便慌忙撤退而去,。曾祖母趕到爺爺家時,，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只聽見我奶奶的呻吟聲從某個角落傳來,。這時，住在院里的其他人也點著火把趕到了,。他們進屋一看,，爺爺已倒在火塘邊氣絕身亡，而奶奶躺在火塘的另一邊痛苦掙扎,，她懷里的小孩也被槍聲震動而昏迷過去,。掛在墻上的一些貴重物品也被順手牽羊拿走了，就連掛在我父親脖子上的一銀項圈也不翼而飛,。而藏在里屋里的那個膽小的家門兒不知什么時候溜走了,，始終沒有露面。曾祖父的二女兒把解放軍們領(lǐng)來時,，土匪已逃離多時,。雖然人們聽見外面槍聲大作，但那不過是解放軍在無的放矢地威懾土匪而已,。
聽見從爺爺家里傳來的哭喪聲,，曾祖父又異常地安靜下來,。一會兒后，他叫小女兒過去看看究竟,。但女兒不肯聽他的吩咐,，因為她母親交代她一步也不要離開父親。她牢記著母親剛才在她耳邊說的話：“父親平時在家里藏得有鴉片和毒藥,，千萬不要讓他翻箱倒柜找那些東西,。”曾祖父見女兒不肯聽從他的話,，便換了個方式對女兒說：“那么你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我到哥哥家去看看就回來?！边@回,，女兒答應(yīng)了，尚不知事的她以為父親出去了就不可能找毒藥了,。于是,，曾祖父順著墻面慢慢走了出去,。不久,，被藏在糧倉里的小兒子也回來和妹妹一起在家里等父親，但他們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父親回來,，兄妹倆便一道去了爺爺家,，卻沒有見到父親。小女兒便問她母親：“父親剛才到這邊來了,，怎么沒見他,？”曾祖母聽了女兒的話，立刻抓一枝火把領(lǐng)了幾個人出去,。剛出門,，曾祖母就一眼看見曾祖父吊在了兩家堂屋中間的一橫桿上。曾祖父就這樣跟著自己的兒子走了,。
休克于墻外的二女兒醒來的時候,，院子里已是人聲鼎沸，全寨子的人都趕來了,。她一瘸一拐地走進院子時,，聽到自家的屋里也傳來哭喪聲，并從別人的哭詞中聽到了他父親的名字,，便知道老父親也走了,。她選擇去了兄長家，也許在她心目中,，年輕的哥哥比年老的父親更重要,。爺爺家里早已人頭攢動,，哭聲一片，她進來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過了很長時間后,，屋里的哭喪聲才減弱下來。這時,，眾人聽見一陣異常的聲音從某個角落傳來,，一看，那二女兒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激烈抽搐。原來,，她悄悄地吞服了一大塊鴉片,。后經(jīng)搶救無效，正值花季的二女兒也跟隨她的哥哥和父親走了,。
剛滿九個月的我的父親到次日早晨才從昏迷中醒過來,，那時，奶奶腿上的傷口因敷了一些草藥而暫時沒有多大的疼痛,，她甚至還能照顧自己的孩子,。但剛辦完三個親人的喪事，奶奶的傷口就惡化了,。沒抵幾天,，她便拋下幼小的兒子撒手人寰。我父親就此成了孤兒,，經(jīng)他的祖母和姑姑們費心撫養(yǎng)才得以長大成人,。
這段動蕩年代的家史至今已過去五十多年，還健在的三爺爺和他的姐妹們已很少在我們面前提到這些舊事了,。但即使他們再講一百遍,，也不會有新的細節(jié)。從他們口中,，我們始終只能得到爺爺是因幫助解放軍才招來殺身之禍的結(jié)論,。而事實上，他們忽略了一些難以啟齒的事,。那就是熱勒子日并不完全因爺爺幫助解放軍一事而加害于他,，他這般深思熟慮地結(jié)果爺爺?shù)男悦碛性颉?/p>
還在爺爺與他大哥阿迪在外漂泊流浪時，爺爺就和熱勒祿子日結(jié)下了第一層冤仇,。有一次,，他們把所有的銀子都賭輸給了熱勒子日，數(shù)日后,，兄弟倆竟攔路搶劫了熱勒子日,，但因當(dāng)時他們受大黑彝祿阿莫的喜寵庇護,，熱勒子日不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只能忍氣吞聲伺機報復(fù),。不久后,，熱勒子日又因?qū)せ▎柫娘L(fēng)流事和爺爺結(jié)下了的第二層冤怨。爺爺?shù)膬蓚€妹妹那時像兩朵鮮花一樣,，吸引著各色年輕男人,，其中就有熱勒子日。熱勒子日本身是個寬厚本分而又英俊的年輕人,，為人親善,，因家境貧窮而沒有多少黑彝朋友，日子過的和平頭百姓沒兩樣,。他看上爺爺?shù)亩煤?，?jīng)常帶著幾個青年到薩河洛達寨子溜達，最終得以和心上人約會,。本來,，爺爺并不在乎這些談情說愛的事，但有一次,，熱勒子日竟在大白天派人到家里來叫她們?nèi)ジ皶?。爺爺恰好在院門口碰見了那些人，便大動肝火,，指著他們的鼻子怒罵道：“你們這些走狗,，是你們的主子派你們來羞辱我的嗎,？給我滾吧,，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他那東西實在忍不住了就叫他的姐妹們給他解決,?！睙崂兆尤章犝f了這話后，當(dāng)即發(fā)出話來叫我爺爺小心自己的腦袋,。正因有此私怨,，爺爺?shù)亩貌旁诟绺鐟K遭報復(fù)后那么果斷地吞服鴉片自盡，不然,，再悲傷也不致于到以死解脫的地步,。
如今，我曾祖父的子子孫孫們又多起來了,，幼年失去雙親的我的父親也有了自己的子孫后代,。而對于被動蕩年代葬送的先人，我們能夠記住這些或平淡無奇或跌宕起伏的家史故事,，便是給予他們的最好的憑吊了,。
